樸實無華的箕形硯 為端石的華彩啟幕

“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在詩鬼李賀的筆下，唐代端州(今廣東肇慶)盛產(chǎn)的端硯原石開采過程，像魔幻大片般浪漫，仿若頂天立地的巨人，手持巨斧開山鑿石。

端石制硯得享大名，是從唐代開始的。那個廣東書生進京趕考，所攜硯臺寒日不結(jié)冰的故事，是傳奇，也是希冀。當時的嶺南，開發(fā)程度相對落后，端硯卻一騎突出，充當了文化先鋒的角色。時光荏苒，那些或北上，或西進，或東游的老石頭們，別來無恙?

這種造型

是唐代最流行的

廣州博物館里，有一件樸實無華的端硯。因為看上去像一個簸箕，人們叫它箕形硯。這是唐代硯臺常見的造型，靠近硯首部位有凹槽，以便儲存墨汁。又因為硯尾兩側(cè)向外撇似風(fēng)字形，又稱風(fēng)字形硯。跟今天人們在各種博覽會、陳列廳中看到的飛龍翔鳳、繁縟富麗的“藝術(shù)”端硯相比，這位“老爺爺”實在是平凡得有些沒法說。

但和公園里僅憑兩只鐵腳板就能耍出單杠大回旋，或者跳進河里救個人嘴里煙都沒濕的那些超人般的大爺一樣，廣博端硯“老大爺”素凈的外表下，也奔涌著傳奇的血液，躍動著熾熱的靈魂。它是我國考古發(fā)現(xiàn)的最完整最早的端溪硯之一，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精光從來不需藏。

1956~1958年，當時的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在廣州動物園平土工程中先后清理發(fā)掘了由西漢早期至晚唐年間的古墓23座。這批集中在今天動物園中部位置麻鷹崗(長頸鹿欄與犀牛欄之間)的崗頂和崗腰部的墓葬中，在一座晚唐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塊端溪硯，長18.9厘米，寬12.6厘米，高3.3厘米。這座唐墓是在清理一座東漢建初元年墓時發(fā)現(xiàn)的，只剩一角，打破漢墓墓道。于是，這一枚有確鑿出土地點的唐代端硯就這樣面世了。

作為唐代，特別是中晚唐最流行的款式，箕形硯在唐代以前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按全洪《唐代端溪石硯的幾個問題》的說法，已知年代最早的箕形陶硯是東魏武定七年(549年)，1955年出自西安郭家灘唐墓。但目前已知有紀年最早的箕形石硯是晚唐開成三年(838年)。同時據(jù)目前考古發(fā)現(xiàn)的材料，唐、五代端硯的造型也都是箕形或鳳(或稱風(fēng)) 字形。既有底出雙足的，也有平底的。具體來說又可分為兩大類，一種是硯首呈圓弧形，內(nèi)折痕不明顯，前窄后闊，束腰;一種是米芾所謂“至本朝變成穹高，腰瘦，刃闊鉞斧之狀”，硯首方折，首尾接合處折線明顯，硯額呈弧形。

從樸實到華美

石非石 硯非硯

端硯是在澄泥硯等前輩的巔峰期開始逐步顯山露水的。有研究者言：歷史上的硯臺審美，沉浮消長，難以捉摸，原來聲名顯赫的澄泥硯，由于歷史背景的轉(zhuǎn)換，失去往日的榮耀，而隱居深山大河中的石材，漸漸顯示出特有的優(yōu)勢，成為藝人文房中的最愛。到了今天，端硯被稱為眾硯之首，其石質(zhì)細膩、溫潤、致密、堅實，“叩之不響、磨之無聲、剛而不脆、柔而不滑、貯水不耗、發(fā)墨利筆”，愛好者將其中上品視為至寶。

唐代的端硯較少有雕刻紋飾，造型也相對單一，應(yīng)該說，主要以實用為目的。但這并不說明唐代人不愛裝飾自己朝夕相處的硯臺。和一切實用器一樣，隨著與人類生活的融合程度加深，在實用功能之外，也越來越多地增添了藝術(shù)的元素。學(xué)者梁善就指出，唐代工藝琢硯名家有端州下黃崗馬其祥、馬二啹，“馬其祥以刻器皿圖像稱著，如他刻琵琶、胡笳、嗩吶之類的樂品圖案，使端硯大放異彩”。馬二啹，又名馬馳，“常把秦漢的瓦、鼎刻于硯臺，并刻上楷書譯文，雕刻精美絕倫，使采購端硯的人視為奇貨”。又如唐代詩人陸龜蒙藏一端硯，在硯石中的蕉葉白旁刻上一古釵，釵頭上翹著一只白鳳。其硯銘為“霞骨堅來玉自愁，琢成飛燕古釵頭。”這都說明唐硯不僅有紋飾，并已出現(xiàn)了硯銘。不過相對而言，采用這些手法的硯數(shù)量較少而已。

宋元時期，端硯開始從純文房用品演變?yōu)榕c欣賞相結(jié)合的實用工藝美術(shù)品，形制比唐代豐富得多，據(jù)《端溪硯譜》記敘有平底風(fēng)子、雙足風(fēng)子、瓜形、月樣、抄手等，構(gòu)圖簡練，盛行在硯上鐫字刻銘;明代，端硯從取材、硯形、硯式、雕刻等方面進一步突破、創(chuàng)新，古雅大方，渾厚而又富于變化，整體感強，集雕刻、繪畫、詩詞、書法、篆刻于一體;清代，端硯側(cè)重雕工，以“工精”為貴;現(xiàn)在端硯在人們文化生活中失去了實用價值，基本是只看不用，成為純粹的“擺設(shè)”了。

許敬宗的端硯故事

傳奇得有點嚇人

那么，端硯始于何時?傳統(tǒng)觀點認為在唐初。這一觀點的主要依據(jù)，是清代人計楠在《石隱硯談》中的記載：“東坡云，端溪石，始出于唐武德之世。”黃欽阿《端溪硯史匯參》也有相似記載：“觀東坡集所云，則端溪始出于武德之世。”即唐高祖李淵之時。但清乾隆欽定的《西清硯譜》，內(nèi)中卷七的石硯篇篇首赫然載有兩方“質(zhì)理紫潤絕類端石”的晉硯，并明確提出：“端溪巖石，雖自唐著名，晉魏以前必已有取為硯材者。”古人還記載了有端石之疑的晉代書圣王羲之的鳳池紫石硯。因此也有學(xué)者將之上推到東晉前期。

還有些學(xué)者將端硯出現(xiàn)時間下拉至中唐以后。目前來看，還沒有非常確定一致的標準答案，但可以肯定，在唐代就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用，而且有了比較廣泛的知名度。唐初許敬宗遺硯，就被明確記錄為端石。

曾做宰相的許敬宗出身經(jīng)史世家。唐高宗游長安古城時，許敬宗是他的經(jīng)史笥，對高宗有關(guān)“自秦漢已來，幾代都此?”和昆明池等問題對答如流。說到他的端石硯，簡直就是一個傳奇故事。這個故事是蘇東坡講的：“杜叔元……蓄一硯，云：‘家世相傳，是許敬宗硯。’始亦不甚信之。其后官于杭州，漁人于浙江中網(wǎng)得一銅匣，其中有‘鑄成許敬宗’字。硯有兩足，正方，而匣亦有容足處，不差毫毛，始知真敬宗物……硯，端溪紫石也，而滑潤如玉，殺墨如風(fēng)，其磨墨處微洼，真四百余年物也。”在江上泛舟能一網(wǎng)打上不知什么時候掉到水里的硯匣，這概率估計跟小行星撞地球也差不多。

有研究者指出，許敬宗的女兒曾經(jīng)嫁給了嶺南豪酋馮盎的兒子。據(jù)歷史文獻記載，馮家迎親場面非常大：用百輛大車運去南方的珍奇異寶，且繞城“三周”才入許家。當時端州屬于馮氏的勢力范圍。許敬宗是不是從馮盎那里得到了精品端石硯呢?不好說，但有可能。

南越王宮博物館館長全洪認為，端硯的流行，很可能不是由上而下，而是由下而上的。盛唐的大型墓如上層皇室成員、貴族官僚墓中，端石硯蹤影難覓。雖然唐墓早年被盜者甚多，但懿德太子墓、永泰公主墓、銀青光祿大夫守司刑太常伯李爽墓、新安郡王李徽墓、尚書右丞相贈荊州大都督張九齡墓都是以陶硯隨葬?？梢酝茰y唐早期達官貴人主要還是使用陶硯?？脊虐l(fā)現(xiàn)的端硯多見于南方地區(qū)，以廣州、揚州、長沙較多。從這個角度來說，可能說明唐代端硯的數(shù)量不多，形制簡單，流傳的范圍還不是很廣，成為貢品的可能性似乎不大。端硯正式作為貢品最先記錄見于《宋史·太宗本紀》：“淳化二年夏，四月庚午，罷端州貢硯。”說明在此之前有端硯之貢。米芾《硯史》也說：“仁宗已前，賜史院官硯，皆端溪石。”可以說，宋代是端硯正式成為“高端用品”的轉(zhuǎn)折期。(卜松竹)

關(guān)鍵詞： 箕形硯 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