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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的矛盾與統(tǒng)一 畫面所表現(xiàn)的是“春景”還是“秋景”

時間:2021-10-22 08:12:54    來源:光明日報    

北宋畫家張擇端的傳世名作《清明上河圖》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屬國寶級文物,歷次展出皆引發(fā)“萬人空巷”盛況。然而,關(guān)于這幅名畫的一些基本問題仍存在爭議,如:《清明上河圖》卷所繪,是否就是汴京清明時節(jié)的景象,畫面所表現(xiàn)的究竟是“春景”還是“秋景”?而畫面中導致學者產(chǎn)生相異看法的細節(jié)矛盾之處又說明了什么問題?

《清明上河圖》的矛盾與統(tǒng)一

圖①張擇端《清明上河圖》局部。

有學者認為,《清明上河圖》嘛,所繪的自然是清明時汴京人“上河”的景象。“清明”指清明節(jié),鄭振鐸先生說:“時節(jié)是‘清明’的時候,也就是春天的三月三日,許多樹木還是禿枝光杈,并未長葉,只有楊柳的細條已經(jīng)淺淺地泛出嫩黃色來,天氣是還有點涼意,可是嚴冬已經(jīng)過去了……我們的畫家張擇端就選擇了這個清明節(jié),布置著他的人物和景色。”

而“上河”,就是到汴河去,這里的“河”,是指汴河。我們今天把到街上去叫“上街”,到學校去叫“上學”,到單位去叫“上班”,這個“上”,其實等同于“上河”的“上”。

作為時間的“清明”,與作為事件的“上河”,是怎樣連接的呢?對此,“清明上河學”首倡者、河南大學周寶珠教授有細致的闡述:

為什么要清明上河?這是研究《清明上河圖》者最關(guān)心的一個問題,即使普通觀眾也會首先問及這一點。汴河牽動黃河三分之一的流量,一年之中,自農(nóng)歷三月始,至入冬前,均可通航。黃河在冬季進入枯水季節(jié),水少斷流,或者水淺結(jié)冰,無法保證汴河用水。再者,汴河引用黃河水,泥沙沉積嚴重,河床日益增高,每年冬季的枯水斷流之時,都要趁機進行清淤,以保證來年通航,這在宋代已形成一種制度。正由于此,汴河在春季通航時,按宋制規(guī)定:“發(fā)運司歲發(fā)頭運糧綱入汴,舊以清明日。”神宗元豐時,導洛入汴成功,又稱清汴工程,目的在于使汴河延長通航時間,頭運綱船可以提前到二月初前后。由于洛水流量小,還需要黃河水作補充,老問題依然存在。開封冬季天寒,汴河之水也經(jīng)常結(jié)冰,要通航就得破冰而行,頗多不便,終難使汴河一年四季都可使用,故在北宋末不得不恢復舊制??偠灾谇迕髑昂缶V船到來之時,“汴渠春望漕舟數(shù)十里”,形勢非常壯觀。物資百貨源源不斷運到東京,商業(yè)貿(mào)易頓時活躍起來,甚至一個冬季不曾通信或往來的親友,也在這個時候接通關(guān)系,汴河橋頭就成為人接親送友的地方。本來,清明節(jié)俗很多。張擇端在畫中僅用很少畫面去反映上墳、紙馬店之類的事物,點明是清明時節(jié)即可,而把大量篇幅著重描繪“上河”,這在東京是時俗,也是最能反映東京神韻之所在。如果說,沒有對東京生活的高度洞察力,那是絕對畫不出《清明上河圖》來的。

曾經(jīng)撰寫過專著《宋代東京研究》、對宋代之東京了如指掌的周寶珠教授,從航運的角度解讀汴河在清明通航時汴京城的盛大景象,頗有說服力。許多學者也確信,《清明上河圖》描繪的是清明時節(jié)汴京人“上河”的景象無疑。張安治先生說:“選擇清明節(jié)這一天的活動也是很有意義的。這一個青春的節(jié)日給廣大人民帶來了蓬勃的活力和希望;清明‘踏青’是一個古老的風俗,是為了紀念先人或親人進行一年一度的掃墓,使長久禁閉在小天地中的封建社會的婦女和兒童也能夠得到一次郊游的機會。中下層的工商業(yè)者和小市民也都呼朋喚友,在柳綠杏紅、春水微波、芳草如茵的郊野去呼吸一下春天的氣息。”

總之,把《清明上河圖》卷表現(xiàn)的內(nèi)容定位于清明時節(jié),幾乎成為藝術(shù)史家們的共識,甚至常識,比如薄松年在《中國繪畫史》中說,《清明上河圖》“反映了12世紀初期北宋首都開封清明節(jié)時的景況”。

但問題依然存在,因為長卷中有許多細節(jié),并非指向清明節(jié),而是其他時節(jié)。這一點,也曾引起研究者的注意。總結(jié)起來,有以下幾個疑點:

疑點一:孔憲易指出,在《清明上河圖》卷的開場,畫著兩個趕腳者,趕著五匹驢子,穿過一片枯枝寒樹,踽踽而行,而驢子馱負的物資,是過冬用的木炭?!稏|京夢華錄》記:“有司進暖爐炭,民間皆置酒作暖爐會也”,這是每年“十月一日”的事。農(nóng)歷十月,相當公歷的十一月,此時天氣已寒,“宰臣已下受衣著錦襖”了,所以才會燒暖爐以御寒冬。假如像鄭振鐸先生所說,“嚴冬已經(jīng)過去”,春天已然到來,為什么還要運輸木炭呢?假如有人要在春季就囤積木炭,不僅要支付春、夏、秋三季的庫存費用,而且在秋季出售或者使用的木炭都已經(jīng)折舊,豈不“腦殘”?而且,北宋已經(jīng)使用煤炭(當時稱石炭),煤的價格是每斤四文錢,而木炭的價格是每斤五六文錢,有誰會在這個天氣轉(zhuǎn)暖的季節(jié),去做木炭生意呢?

疑點二:接下來看到一個村莊,茅屋錯落,可謂“一望二三里,村四五家”。中間的空場上,放著三只石磙,似乎剛剛打過莊稼(圖④),而畫面上廣闊的田垅之間,并無禾麥青青,這不符合汴京為北宋產(chǎn)麥區(qū)的情況,如此“踏青”,實在是無“青”可“踏”。

疑點三:孔憲易、高木森等學者都注意到,就是虹橋之南,那座高高聳立的彩樓歡門上懸掛著一面寫有“新酒”廣告的酒旗。對照《東京夢華錄》,可知“諸店皆賣新酒”的時間是在“中秋節(jié)前”。《都城紀勝》等書說“中秋前后沽新酒”,可以佐證,“新酒”上市的時間,當在中秋前后。

韓順發(fā)在《〈清明上河圖〉中的酒店》一文中說:“宋代除飲新酒外,又有‘老酒’‘小酒’‘大酒’之別。”其中,“老酒”是以麥曲釀酒,密封藏之,可數(shù)年。“小酒”是一種春秋兩季隨釀隨售的酒。“大酒”則是比小酒釀造質(zhì)高味醇的酒。因此,新酒、老酒、小酒、大酒,各自有別?!肚迕魃虾訄D》卷中標出了賣新酒、小酒的酒家,那些沒有標出的,像孫羊正店,售賣的就可能是大酒和老酒。

疑點四:在虹橋附,人群熙攘之處,有許多持扇子的人,比如“十千腳店”里的食客、頭戴笠帽騎著馬匹的官員、站著聽說評詞的老人、以扇遮臉的落魄文人……總共不下十位。此外畫中有多人頭戴草帽、笠帽以遮陽。在畫中,還散布著兜售解暑飲料的小店,比如在虹橋之南,有售賣“飲子”的小攤……這些都說明當時天氣暑熱,并非春寒料峭時節(jié)。

有關(guān)《清明上河圖》卷畫名畫意的爭論就此展開,“春景論”和“秋景論”都沒有妥協(xié)的意思,且旁征博引,不斷夯實自己的論點。這些爭論的好處,是把人們的目光引向《清明上河圖》的細節(jié),也引向宋代的市井民情,使“清明上河學”沿著“微觀研究”的路徑一路挺進。“春景說”認為:木炭為一年四季必備之燃料;村莊的空場上未見豐收之谷物,因此不是秋季;賣“新酒”的時間不僅是中秋節(jié),其余節(jié)令甚至歲末均有新酒,如趙抃詩云:“更上高峰盡高處,黃花新酒醉重陽”,這是重陽節(jié)飲新酒,張耒詩云:“家家新酒滴新醅,殘歲崢嶸春欲回”,這是歲末飲新酒;關(guān)于《清明上河圖》卷中的扇子,北宋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都有以扇子“撲搏”(一種賭博或類似的游戲)和“便面”(文人雅士以扇障面避免寒暄)的俗,圖中的落魄文人與得意官員狹路相逢,他只好以扇遮面,以免顯得尷尬,因此,北宋的扇子具有多種用途,并非只為拂暑扇涼之用。

來自美國斯坦福大學的藝術(shù)史博士彭慧萍引述氣象史文獻來考察《清明上河圖》卷的季節(jié)范圍,把孔憲易等人曾經(jīng)指出的《清明上河圖》卷中人物穿著問題引向深入,從而出現(xiàn)了一個更深的疑點。

疑點五:畫中穿單衣短褐者多達55人,其中僅著短褲者多達47人(圖①),更有多人上身赤膊或赤臂(圖②③)。無論是赤膊上陣,還是輕衫短袖,都不是乍暖還寒時節(jié)的穿著。這是否意味著北宋末年,清明節(jié)的氣溫較高,讓老百姓紛紛脫下長衫,換上短打?

東、西方歷史氣象學家對于宋代氣候的研究結(jié)果卻與上面的猜測相悖,他們不約而同地發(fā)現(xiàn),在北宋徽宗末年到南宋中期的1110年至12世紀90年代這段時間里,正處于一個此前數(shù)百年罕見的低溫寒潮期,這一時期的異常低溫,在中國表現(xiàn)得更加明顯,我在《故宮的古畫之美》一書中寫到《張擇端的春天之旅》,開篇即從北宋末年的那場大雪寫起。那是因為我在史料中查到了關(guān)于當時氣候的大量記載。而那時的氣候條件,從宋代繪畫上也可見端倪。所以我在《風雪》一文中說:“一入宋代,中國繪畫就呈現(xiàn)出大雪凝寒的氣象。”故宮博物院藏《漁村小雪圖》《江山歸棹圖》《蘆汀密雪圖》這些宋代繪畫,無不透露出徹骨的寒意。彭慧萍提示:“宣和末至南宋初正好為極冷低溫時段,然《清明上河圖》卻描繪多人赤膊、赤臂或僅著短褲。故凡認為《清明上河圖》成繪于宣和末或南宋初清明節(jié)者須格外考慮此一問題。”她結(jié)合宋代文獻中對氣象的記錄,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歷史情境中1100—1186年間的寒食節(jié)、清明節(jié)應較當今更冷更低寒。張擇端于初春時節(jié)體驗目睹的人物穿著,應較《清明上河圖》畫中所見的赤膊、短袖更為厚實。”

在林林總總的疑點之上,高木森對《清明上河圖》卷的畫名和畫意提出新解:所謂“清明”,非指時間,而是一個地名——清明坊。據(jù)《宋會要輯稿》,汴京內(nèi)外城及郊區(qū)共分一百三十六坊,外城東之郊區(qū)共分作三坊,第一坊就是清明坊,即東水門地區(qū),這正是《清明上河圖》所繪制的地區(qū)。《東京夢華錄》有這樣的記載:“從東水門外七里曰虹橋,其橋無柱,皆以巨木虛架,飾以丹艧,宛如飛虹”,與《清明上河圖》描繪的場景完全吻合。而“上河”,也不是“上河邊去”,“上河”不能作為動詞解釋,而應該作為名詞解釋,金維諾先生認為,“上河”是“汴河”的別稱,“上河”就是“汴河”,“汴河”就是“上河”。如此,《清明上河圖》的意思,就是“在清明坊附的汴河景象”。

還有一種解讀,認為“清明”兩字既與時間(清明節(jié))無關(guān),也與地點(清明坊)無關(guān),而是一種政治寓意,代表著“政治清明”,是對盛世王朝的歌功頌德。但故宮博物院余輝多次在有關(guān)《清明上河圖》卷的專著中指出,《清明上河圖》卷里暗藏著許多社會危機,因此,《清明上河圖》卷非但不是歌功頌德,反而構(gòu)成了那個時代的“盛世危言”。如果把“清明”兩字非要往“政治清明”的方向上扯,那么,《清明上河圖》卷上描繪的受驚奔逃的馬、街上的乞丐、即將撞向橋頭的船只、官衙門口坐著的懶散的士兵這些隱含著憂患意識的圖景,又該作何解釋呢?

關(guān)鍵詞: 清明上河圖 矛盾與統(tǒng)一 春景 秋景 汴京清明時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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