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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漁一生不曾為官 著述數(shù)量驚人

時間:2021-10-22 08:20:19    來源:光明日報    

上世紀80年代初,我從小鎮(zhèn)被安置到省城一個文化單位專業(yè)寫作,在其中的戲劇研究所,知道了李漁。

李漁最早的名號讓我印象深刻,原名仙侶,字謫凡,號天徒——仿佛是對他人生的預言。

在略帶夸張的記敘中,李漁簡直有些奇特:襁褓識字,四書五經(jīng)過目不忘;總角作文,下筆千言;童子試一舉為“五經(jīng)童子”,名噪一時;然而立前后兩赴鄉(xiāng)試無果。一度做了州司馬幕客,在沈約李清照先后題詠、此后無人敢輕易動筆的八詠樓撰聯(lián)“沈郎去后難為句,婺女當頭莫摘星”,為人叫絕。清兵入城,回到故里蘭溪,筑伊園,當“識字農(nóng)”。

“至乃雞犬歡迎,山川相識。農(nóng)輟鋤以來歡,漁投竿而相揖……”《歸故鄉(xiāng)賦》仿佛從陶淵明的《歸去來辭》脫出。倘真若此,文學史最多是多了一個隱士。

但,李漁不是“五柳先生”。他倡建涼亭,命名“且停亭”,題聯(lián)“名乎利乎道路奔波休碌碌,來者往者溪山清靜且停停”;他倡修水利,田內(nèi)開鑿堰坑,令田禾使有蔭注,石坪壩為后人稱“李漁壩”;他總理宗祠,訂祠約,修宗譜,深受村人敬重。

變故緣于與鄰村的詞訟。李漁顯然不具爭斗的基因,舉家遷徙杭州。

繁華都市,車水馬龍,應該有相對開闊的立足之地;滿腹經(jīng)綸,不能“貨與帝王家”,用來養(yǎng)家活口應該綽綽有余;舉目無親,幸有所長,正可供給對戲劇小說饒富興趣的豪紳士夫、市井民眾。

中國歷史上第一位“賣賦以糊其口”的專業(yè)作家由此誕生。

與所有寒門弟子一樣,李漁曾認定以仕途經(jīng)濟光宗耀祖為人生正道。不料風云變幻,學而優(yōu)則仕夢碎。盡管“人淚桃花都是血,紙錢心事共成灰”,但他并未躺,而是另辟前人從未走過的蹊徑。

命運注定了他的游移和偏離。李漁選擇的是正統(tǒng)文人所不齒、時人亦皆視為“賤業(yè)”的“賣文字”的“末技”。在自甘低賤這一點上,與元雜劇奠基人關(guān)漢卿或有相似之處。

關(guān)漢卿以“銅豌豆”自侮表達對傳統(tǒng)規(guī)范的叛逆,某種程度是一種抗爭。而李漁沒有這樣的傲骨,沒有這樣的憤世嫉俗。他的選擇純粹是順其自然。他并不在意“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世俗層級劃分,并不在意世人如何看他,他坦然承認比他為“湯王”譽過其實。如果泉下有知,對鄙薄他為“通俗作家”的后世高論他只會置之一笑。他沒有寫過如關(guān)漢卿的《竇娥冤》那樣泣血斷腸的悲劇,也沒有寫下如王實甫的《西廂記》中“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湯顯祖的《牡丹亭》中“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波畫船”那樣膾炙人口的名句。他把懲惡揚善、譴責道學的尖銳藏匿于溫潤圓滑,他善解人意,投人所好,唯求明白易懂,雅俗共賞,男女老少,上下尊卑,皆大歡喜。“北里南曲之中,無不知李十郎者。”

縱覽古今,多少大家著書立說似淵之深,文壇地位仰之彌高,可望而不可即。但李漁給予世人的,是一種易和親切。

李漁一生不曾為官,他才情卓越,見解新潮,不依傍他人,不重復自己,努力發(fā)現(xiàn)“前人未見之事”,“摹寫未盡之情,描畫不全之態(tài)”,著述數(shù)量驚人,獨樹一幟,長期引領(lǐng)時尚文化的潮流。

他的小說是“新耳目之書”,一出即被爭購一空;他的劇作一改劇本成為案頭之作的弊病,“貴淺不貴深”;他的《閑情偶寄》創(chuàng)立了中國史上第一部系統(tǒng)的戲劇理論,居然還包羅了營造、裝飾、醫(yī)藥、養(yǎng)生、烹調(diào)、美容、梳妝,等等;他的造園精巧別致,“芥子納須彌”,往來盡鴻儒;對于出版,從選題、刻印到發(fā)行,他無不精通,芥子園圖書獨步書林;他不是畫家,但倡編了《芥子園畫傳》,讓“世之畫山水者皆有畫山水之樂,不必居畫師之名而已得虎頭之實”;他以文會友,以戲會友,四方討好,八面玲瓏,周旋于達官顯貴、三教九流,打抽豐,賺捐資,步步提防又游刃有余;他“生錮疾注在霞竹石間”,“名山大川十經(jīng)六七”,“過一地即覽一地之人情,經(jīng)一方則睹一方之勝概。且食所未食,嘗所未嘗”;他的戲曲家班,紅遍大江南北,朝夕相處,恩情、友情、藝情、愛情水乳交融。

成名后的李漁又給自己取了許多名號:“笠鴻”“笠翁”“覺世稗官”“笠道人”“隨庵主人”“湖上笠翁”。所有這些都標榜著一個意思——自詡小人物,仿佛刻意與他特別顯豁、特別精彩、特別響亮的人生形成對照。后人給他冠以的頭銜讓人眼花繚亂:小說家、詩人、劇作家、戲劇理論家、出版家、書籍經(jīng)營家、社會活動家、園林藝術(shù)家、發(fā)明家、美學家,美食家、時尚文化倡導者、文化產(chǎn)業(yè)先行者……而我以為他最有資格享有的頭銜應該是生活家——獨一無二的生活家。他藝術(shù)地生活,并且把生活的藝術(shù)很藝術(shù)地付諸文字,在藝術(shù)與生活中皆如魚得水。他為生活而藝術(shù)——開始是為生存,后來是為享受。

正是因這一點,他遠高于無數(shù)自命不凡的風流才子。

李漁的身上聚集了中國傳統(tǒng)文人幾乎所有的聰明、才情、夢想、個、優(yōu)異、癖好和缺陷。然而,與古板拘謹?shù)耐邢啾?,他行事風格高調(diào),生活方式闊綽。他對華屋綺園、醇酒佳肴、妙音美色敏感而迷戀。他七情六欲十足,一生在人間火中過得活色生香,悠游裕如,舉重若輕。無數(shù)學問家當做生計的大作在他看來不過是“偶記”的“閑情”。他是男人的談資,也讓女人欣賞。他代表著一種充滿新鮮氣息的異類文化。

做過讀書人,但不受莊嚴經(jīng)典的束縛;幻想過做官,但枯槁的秩序容不下他的鮮活。李漁太超前了,超前了至少數(shù)百年。他擯棄了士子功名,逾越了常規(guī)正軌,活在傳奇戲曲的起承轉(zhuǎn)合里。他批閱《三國志》,改定《金瓶梅》,極盛時期的得意之作是游戲之作,像是一個出格的玩笑。他只寫喜劇,“唯我填詞不賣愁,一夫不笑是吾憂”。他愉悅了社會,自己也活得像神仙?;蛘叻催^來說,他活得像神仙,同時愉悅了全社會。他因此頗為自得:“士子雖多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如無登天之卷,又何以為?”他本身就是一部傳奇、一場喜劇、一處讓人嘖嘖稱羨的園林。他一世如仙侶,幾曾是笠翁?

然而,李漁最終還是沒能避免黯淡的謝幕。

他太成功了。他的影響有多么深廣,受到的嫉恨就有多么深廣。進入人生和事業(yè)的巔峰,也就陷入了人的泥淖。誹謗和謠言如影隨形,靠筆墨立身的李漁一直忍氣吞聲。他只出賣才華,不傷害他人。他從來只想活好自己,無意與任何人對立。他筆下的人是一種美麗的風景,他不想弄臟。

李漁名利兼具,卻不是市井俗人。終老之年,他不聲不響地踏上回歸之路。多年的好友在他的手上寫了八個小字:“才高招嫉,物極必反。”

終于到了這個凌晨——古稀之年,人生冬日,大雪紛飛,一代風月主人的風流一生溘然偃息。

他最后的樂土是傾盡心力建成的層園。園林緣山而筑,“湖上笠翁”坐臥之間皆可飽覽湖山,“繁冗驅(qū)人,舊業(yè)盡拋塵市里;湖山招我,全家移入畫圖中”。

層園失去了最初的主人,并且最終會在腐朽中失去最初的生命。而賦予它生命的人,不會隨之消失。他一生創(chuàng)造的那些數(shù)量可觀的無形建筑會比所有他曾擁有的有形建筑活得長久得多。(作者:陳世旭)

關(guān)鍵詞: 李漁的名號 著述數(shù)量 為生活而藝術(shù) 層園 有形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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