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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看到的茶盞是什么顏色?“定州花瓷”與“琢紅玉”的關(guān)系

時間:2021-10-22 08:23:01    來源:光明日報    

蘇軾看到的茶盞是什么顏色

——讀《試院煎茶》再談“定州花瓷琢紅玉”

《試院煎茶》是北宋詩人蘇軾詠茶詩的一首代表作,詩中涉及的有關(guān)定窯陶瓷的論述歷來是學(xué)人關(guān)注的焦點。例如對“定州花瓷琢紅玉”的理解就有“定州紅瓷說”“定州白瓷說”“定窯兔毫盞說”“定瓷堅硬致密說”以及“茶水色質(zhì)說”等多種說法,具體哪一種說法更為符合蘇軾的本意,還需要結(jié)合全詩內(nèi)容來加以分析。

詠茶是蘇軾《試院煎茶》創(chuàng)作的重點,其涉及的北宋茶文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背景。該詩以試院煎茶為起興,描寫了煎水、碾茶、羅茶的各個環(huán)節(jié),并在公家與個人煎茶的鮮明對比中,抒發(fā)了詩人貧困落魄的失意心情。盡管如此,蘇軾用磚爐石銚煎茶的自足,還是流露出那種寓意于物,而不留意于物的達觀。詩中最能體現(xiàn)北宋茶文化的內(nèi)容是:“蟹眼已過魚眼生,颼颼欲作松風(fēng)鳴。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zhuǎn)繞甌飛雪輕。銀瓶瀉湯夸第二,未識古人煎水意。君不見昔時李生好客手自煎,貴從活火發(fā)新泉。又不見今時潞公煎茶學(xué)西蜀,定州花瓷琢紅玉。”

蟹眼、魚眼、松風(fēng)鳴,是茶文化中對煎水火候的一種把握,亦稱為湯候。黃庭堅煎茶詩云:“風(fēng)爐小鼎不須催,魚眼長隨蟹眼來。”(《奉同六舅尚書詠茶碾煎烹三首》其二)與蘇軾所寫湯候相似。但黃庭堅用小鼎煎茶,鼎口寬大,能夠用眼睛直接辨識水色形態(tài)。而蘇軾使用口蓋較小的石銚煎茶,一般而言,是先聞其聲后辨其色。明人許次紓對此說得較為清楚:“水一入銚,便須急煮。候有松聲,即去蓋,以消息其老嫩。蟹眼之后,水有微濤,是為當(dāng)時。大濤鼎沸,旋至無聲,是為過時。”(《茶疏》)“蟹眼之后,水有微濤”就是蘇軾所說的“魚眼生”,這個時候的水正適合煎茶,火候若過就成老湯了。按湯候的先后次序,魚眼生的階段當(dāng)視為第二沸,也就是“銀瓶瀉湯夸第二”的所詠之意。但在蘇軾看來,這也未必盡合古人煎茶的本意。他明確表示古人煎水不煎茶,這與唐代陸羽的《茶經(jīng)》將茶末放入沸水中烹煮的方法有所不同。一方面,他看重唐人李約在煎茶時對水質(zhì)和火色的講究,主張“活火發(fā)新泉”。活火即使用炭火的火焰煎茶,新泉意味著烹茶要選擇優(yōu)質(zhì)的山泉水。另一方面,他推崇時人文彥博的古蜀煎茶法。其弟蘇轍在《和子瞻煎茶》詩中說:“煎茶舊法出西蜀,水聲火候猶能諳。相傳煎茶只煎水,茶仍存偏有味。”在蘇氏兄弟看來,西蜀煎茶法除了深諳水聲火候之外,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將煎水視為茶藝的一個獨立工序,從而最大限度地保留茶湯的鮮嫩與甘醇,以便充分發(fā)揮茶的獨特滋味。這種方法實際上代表著唐宋不同的茶文化傾向。

鑒于此,制茶便相對成為另一道工序?!对囋杭宀琛诽岬降?ldquo;蒙茸出磨細珠落,眩轉(zhuǎn)繞甌飛雪輕”,是對北宋茶文化中“碾茶”與“羅茶”的生動描述。蔡襄的《茶錄》對這兩道工序有明確的記載,即先用干凈的紙將茶餅包裹嚴(yán)實進行捶碎,然后立刻反復(fù)碾壓,茶色就會變白。羅茶時,羅孔細密,茶末就會漂浮在水上;羅孔粗疏,茶末則會沉底不泛。宋徽宗的《大觀茶論》認為,羅茶時要不厭其煩地反復(fù)進行,這樣才能使茶末輕泛于茶湯之上,盡顯茶之色澤。蘇軾煎茶自然也少不了這一環(huán)節(jié),在詩化的語言表達中,他碾出了一顆顆美麗的細珠,還羅出了輕盈飄舞的飛雪。潔白的茶末旋轉(zhuǎn)繞甌而下的樣子,正是宋人所追求的制茶效果。

當(dāng)然,煎茶工藝還需要配備必要的器具,這也是茶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恫杞?jīng)》專列“茶之器”25種,《茶錄》列有9種。在宋代,選用何種器具烹茶、品茶都有一定的講究,例如湯瓶崇尚金銀質(zhì)地,茶盞則以青黑為貴。金銀質(zhì)地的湯瓶是一種身份地位的代表,民間烹茶多使用鐵或瓷石制品。而茶盞的選擇,更主要的是配合茶色的需要。《大觀茶論》認為,茶色以純白為最佳,青白色次之,灰白黃白又次之,所以點茶時應(yīng)該選擇青黑色釉面的茶盞,尤其以釉上有兔毫般細密紋理的為首選,這樣的茶盞容易呈現(xiàn)茶色的光彩色澤?!恫桎洝芬渤执苏?,其以建窯黑瓷中的兔毫盞為上,主要是襯托茶色之白。相反,青白色的茶盞不易呈現(xiàn)茶色,也就不為斗茶者使用。如此看來,在《試院煎茶》中,蘇軾于文彥博處看到的印象深刻的定窯茶盞,未必就是定州白瓷。按宋人品茶的講究程度,曾任北宋宰相的文彥博既然追求西蜀古法煎茶,其在茶盞的選擇上應(yīng)不會使用連斗茶者都不用的青白盞或定窯白盞。

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何謂定州花瓷,“定州花瓷”與“琢紅玉”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很多學(xué)者都注意到金末劉祁《歸潛志》中所說的“定州花瓷甌,顏色天下白”,遂認定蘇軾所謂“定州花瓷”即指定窯白瓷。也有人更進一步辨析“花瓷”指的是定瓷器壁上裝飾的各種花式圖案,而非指色彩。清代《南窯筆記》說,定窯“出北宋定州造者,白泥素釉,有涕淚痕者佳,有印花、拱花、堆花三種,名定州花瓷是也”。定窯源出定州曲陽,屬白色窯系,受北方水土氣候影響,素有“白如玉、薄如紙、聲如磬”的美譽。宋南渡后,江西景德鎮(zhèn)曾大量仿制北宋官窯,其中就有定窯,因地理環(huán)境的差異,南定窯呈現(xiàn)出與北方不同的青白色,因其釉似粉,又稱“粉定”。北方定窯裝飾技藝以刻花、印花、劃花為主,講究刻刀的運轉(zhuǎn)與雕琢,而非使用五彩進行點綴。花式內(nèi)容多以牡丹、萱草、飛鳳、盤螭為多,許之衡《飲流齋說瓷》認為這種工藝源自秦鏡,其妍細處非人間所有,屬于古瓷中的精麗之品。盡管清代陳瀏的《匋雅》認為“粉定”系陶瓷的裝飾技藝中有彩畫一項,但至少在定州窯陶瓷中,“花瓷”的概念仍指向素雅的刀刻紋理裝飾特色。

誠然,“定州花瓷”的含義亦非僅指白瓷。成書于清代嘉慶年間的《景德鎮(zhèn)陶錄》對定州窯陶瓷的記載便有白定、紅定、紫定、黑定等多種,并認為宋人以紅、白定為上。但在明代《格古要論》《遵生八箋》和清代《古窯器考》《文房肆考圖說》以及乾隆的詠定窯詩詞中,紅定幾乎都處于闕如狀態(tài),以至于高濂、乾隆皇帝都高度懷疑紅定的存在,而把問題直接轉(zhuǎn)到對蘇軾“定州花瓷琢紅玉”的理解上。高濂將“琢紅玉”改為“琢如玉”,即認定定窯沒有紅瓷。乾隆皇帝則認為世見定瓷皆白色,蘇軾“琢紅玉”詩句欠斟酌,有辭人夸張之嫌。當(dāng)代定窯復(fù)興者、中國陶瓷藝術(shù)大師陳文增先生指出,古人之所以懷疑紅定的存在,是因為他們沒有真正見到過紅定。他從事定窯恢復(fù)工作30余年,對定窯生產(chǎn)及其窯變規(guī)律了如指掌,定窯紅瓷是定窯黑釉的窯變色,成因復(fù)雜,成功率也比較低,但宋代南北定窯廠均能生產(chǎn)這種窯變瓷器是不容置疑的。他自己也試制成功了一款紅潤如玉的紅定,所以他確信紅定的存在。作為詩人的他,對蘇軾“定州花瓷琢紅玉”的理解也不同于前人。他認為“琢紅玉”是詩歌藝術(shù)的倒裝寫法,意思是定州花瓷儼然是在透亮柔潤的紅玉上雕琢而成。

關(guān)于定州紅瓷,宋人有明確記載。北宋邵伯溫在《邵氏聞見錄》中說,宋仁宗在張貴妃閣中見到定州紅瓷后,便責(zé)問她該器物得自何處?張貴妃以王拱辰所獻為答,仁宗便以妃子不應(yīng)收受大臣禮物為由將其打碎。南宋周輝于《清波雜志》中記載,他自己在出使金朝時曾見過定州紅瓷,與饒州景德鎮(zhèn)的窯變紅相比,后者更為鮮艷??梢哉f,宋金時代的北方地區(qū),定窯陶瓷生產(chǎn)中均出現(xiàn)過紅定。元祐八年,在政爭中失意的蘇軾被派往北宋北部邊郡的定州管理軍政事務(wù),其足跡亦至曲陽。他對定瓷不會感到陌生,而文彥博所用的定窯茶盞之所以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想必不是尋常白定,而是一件難得的窯變色定。從碾茶時產(chǎn)生的白色茶末以及北宋崇尚純白茶色來看,其所謂“琢紅玉”自然也不是指茶色,而是指與宋代茶文化中器具審美相關(guān)聯(lián)的色定。這種推斷只能指向定州紅瓷。

總而言之,理解蘇軾《試院煎茶》中的北宋茶文化,是解讀“定州花瓷琢紅玉”的關(guān)鍵。定窯陶瓷屬白色窯系,在北宋茶文化中,定窯白盞并不如黑色建盞那樣適合作為斗碾茶的器具使用。相反,定窯生產(chǎn)的窯變瓷,諸如紅定、紫定、黑定倒是迎合了宋人的審美。(作者:陳博涵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民族文學(xué)研究所助理研究員)

關(guān)鍵詞: 蘇軾 茶盞顏色 定州花瓷 琢紅玉 試院煎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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