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靖康之難發(fā)生后,南宋與金國之間的關(guān)系有所緩和,所以南方的經(jīng)濟在短暫的和平中急速復(fù)蘇,富庶的江南甚至使國家財政狀況更勝往昔。不過,在浮華的背后,宋王朝內(nèi)部的弊端依舊存在,所以這短暫的繁榮僅為大宋國祚回光返照的表征罷了。
故事發(fā)生在臺州城東門外通靈江的水菜橋上。
這條通靈河清澈見底,河中盡是些被滋養(yǎng)得肥壯的魚蝦蟹。每天住在附近的婦女姑娘們都會云集河灘,在這里浣衣捕魚、洗菜淘米。故而,這個聯(lián)通河濱兩岸的石橋被當(dāng)?shù)厝私凶鱿床藰颍嘧魉藰颉?/p>
雖說通靈河畔人來人往,不過,在這水菜橋附近居住的老百姓,大多不是臺州的原住民,而是從北方遷居而來的流亡百姓。放到現(xiàn)在來看,這些人就是因戰(zhàn)亂遷過來住在棚戶區(qū)里的流民。在當(dāng)時,這樣的情況屢見不鮮,朝廷也沒法加以管制。畢竟,北方的土地已淪陷,總得讓老百姓有個歸處不是。
亂世之中,臺州的一畝三分地給了這些無家可歸之人一個容身之處,來自北方的百姓在這片樂土上享受著難得的恬靜時光。
石橋附近,有一戶姓謝的人家,這家的男主人是個勤勉的農(nóng)夫。原本在北方種地的他,因戰(zhàn)亂失去了耕地。為了謀求生計,老謝用鐵肩膀挑著一副扁擔(dān)來到臺州城,從此便往返于臺州與鄉(xiāng)鎮(zhèn)之間,靠販?zhǔn)凼吖s物賺點小錢養(yǎng)家糊口。老謝和他的夫人膝下無子,因堂兄夫婦因瘟疫相繼離世,所以便將侄女過繼到家里,當(dāng)成親閨女來撫養(yǎng)。
說起老謝家的家世背景,那可是大有來頭。
坊間傳言,老謝家的祖上正是宋寧宗朝的宰相謝琛甫。由此看來,謝氏是實打?qū)嵉拿T望族。然而,不知何故老謝家這一支落魄如斯,所以謝家與謝琛甫之間的淵源已不可考。
謝家過繼來的閨女,有個頗具男性化的名字,叫謝道清。這個女孩自幼聰明伶俐,深得謝家夫婦喜愛。當(dāng)時石橋旁邊住著一位讀書人,是個典型的酸腐文人,靠教附近的小孩識文斷字換點糧食度日。這腐儒的老婆原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因為愛上了沒有什么前途的窮酸秀才,與他私奔出逃,所以遭到了娘家人的嫌棄。自秀才娘子過門以后,便與娘家人斷了往來,不再聯(lián)系。
秀才娘子本是大戶人家的閨秀,所以不但能識文斷字,還懂得女工刺繡。年幼的謝道清無事可做,每天都去秀才家中玩耍,與秀才的娘子做伴。秀才的娘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全靠這個小娃娃解悶,所以便將一身本事傾囊相授。一個愿意教,一個愿意學(xué),沒過多久謝道清的肚子里就積累了一些墨水,女工刺繡的能耐也學(xué)得精通。當(dāng)時的謝道清,擁有過目不忘的天賦,所以每次"老師"教給她一些文章詩詞,她總是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倒背如流。
謝道清十二三歲的時候,就已經(jīng)出口成章,還時常與當(dāng)?shù)氐氖咳藢ψ樱闪诉h近聞名的小神童。只可惜謝家雖不至家徒四壁,但也沒有什么本錢,生活過得緊緊巴巴,所以年紀(jì)輕輕的謝道清不得不幫家里做些體力活。當(dāng)時謝道清的父親(叔父)從鄉(xiāng)間收些糧食來家里,一家人便用石磨將糧食打磨成粉。
謝道清是個柔弱的小姑娘,通常父母不會讓她做太重的活計,所以便將洗衣做飯之類的家務(wù)交托給她。不過一有時間,謝道清仍會來到秀才家中,與秀才娘子做伴,學(xué)些詩詞歌賦琴棋書畫。
原本,謝道清的日子就要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下去,將來找戶好人家嫁做人婦,像個普通的家庭婦女一樣了此一生。誰知在她十六歲那一年,災(zāi)難突然降臨。
這年,謝道清的身上長了一塊瘡疤,起初瘡疤長在手指頭上,她權(quán)當(dāng)這是凍瘡渾然沒在意。誰知日子一長,手指上的惡瘡蔓延到手掌、胳膊上,沒到半年就長遍了全身,連俊俏的臉蛋也沒能幸免。一時之間,一個嬌滴滴的大姑娘成了人見人躲得丑八怪,以至于,謝道清每天不再出門,躲在閨房里偷偷抹眼淚。
在謝道清還沒有生病時,每天來提親的媒人踏破了門檻。誰知謝道清長了惡瘡之后,謝家變得門庭冷落。外人經(jīng)過大門口時,還要指著里面說三道四。謝道清每天愁容滿面,爹媽又拿不出錢來請大夫,所以她的病就只能這樣拖下去,后來,謝老爹找人問了偏方,上山采了一些清涼解毒的草藥為女兒治病,誰知草藥非但不能除去瘡疤,還讓謝道韞的皮膚變得青一塊紫一塊,更加駭人。
整個村子里,除了謝家的老兩口之外,就只有秀才夫婦不怕謝道韞,經(jīng)常買些清熱解毒的湯藥來探望她。秀才是個神經(jīng)大條的人,他并不在意夫人與飽受冷眼的謝道清接觸。聽娘子說這可憐的小女孩在豆蔻年華患上皮膚病,覺得其中必有因果所在。于是他也經(jīng)常拿些錢資助謝家,讓這倒霉的一家三口能勉強度日。
時間過了三年,謝道清逐漸從遠近聞名的小神童,變成了家喻戶曉的惡病女。這一千多個日日夜夜,讓這個未經(jīng)世事的小女孩看透了人心。久而久之,她習(xí)慣了世人冷眼,終于不再躲在屋子里。
這天,謝道清起了個大早,拎著昨天父親帶回來的蔬菜來到小河邊準(zhǔn)備洗菜,因為她的手掌臃腫,生怕其他人見到了厭煩,所以便將整個手臂都浸到河水里,生怕被人瞧見了自己的惡瘡。偏偏這時石橋上有個路人經(jīng)過,他見橋下的姑娘洗菜時把手都浸到水里,十分奇怪。
但見河水波光粼粼,水中映襯出姑娘的身段和臉龐,恍然間仿佛看到一位倩倩麗影的俏佳人。于是,這人便開口問道:"姑娘為什么不把手露出來?"
謝道清連忙側(cè)過頭去,生怕被人瞧見了自己的丑臉。出于禮貌,她對那人的問話作了回答:"客官有所不知,奴家之所以不露出手來,是有典故的。"
橋上那人聽罷,嘖嘖稱奇,問道:"一個姑娘家的,又有什么典故?"謝道清幽幽說道:"真龍不露爪,露爪非真龍!"語畢,便拎著洗好的菜,快步回家了。
橋上沒事找事的人是何許人也?
此人正是東宮的幕賓,奉太子之命來到臺州選妃的欽差。這人對選妃的套路心知肚明,一旦大張旗鼓地通知地方官進行選妃,那么,地方官一定會拿著雞毛當(dāng)令箭,做出些假公濟私的勾當(dāng),搞得民間雞犬不寧,甚至那些家中有漂亮閨女的人家都會遭到敲詐勒索。若是如此,那么,他便很難找到令太子中意的姑娘,誤了差事。
給太子選妃可是一項有前途的工作,千萬不能搞砸。所以,欽差來到臺州以后,非但沒有告知地方官,還對京城選妃一事進行辟謠,讓整個臺州的輿論平靜如常。
這位與謝道清搭話的欽差,名叫楊俊來,鄉(xiāng)試舉人出身,一直在替太子賣命。他主動大包大攬,承擔(dān)下為太子選妃的任務(wù)。楊俊來是個深諳民情的人才,所以他安排一眾副手穿著青衣小帽,扮成碎催四處明察暗訪。
在此期間,一行人還來到了國清寺,在佛祖面前進行祈禱,求了一支上上簽,簽詞正是:
問津桃源上天臺,謝女詠絮靈水邊;
道是瓊臺夜月涼,清輝不露霓裳仙。
尋人至,婚姻吉,財源進,鴻運來。
這種簽詞無異于打油詩,著實令人費解。但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那就是上天指引他們"上天臺",也就是去臺州碰碰運氣。而那句"謝女詠絮靈水邊",說的就是一行人會在水邊遇見中意的女子。
果不其然,楊俊來登上石橋后,果然在河邊看到了遮遮掩掩的謝家女,于是便有了先前的問話。想到國清寺中看到的簽語,楊俊來意識到橋下的女子正是自己要找的人。楊欽差望著姑娘離去的背影,默默地記下了她的家門,琢磨著該如何登門拜訪。
誰都沒想到,正是國清寺的這則上上簽,以及楊俊來與謝道清的這次碰面,改變了無數(shù)人的命運。剛剛登基的宋理宗一眼便相中了水菜橋邊的洗菜姑娘,從這以后謝道清的名字便與大宋王朝的命運牢牢綁定。這位傳奇女子,成了歷史上下場最慘的太皇太后。
后世有算命先生掐算,"謝道清"這個名字與"逃清"諧音,所以這個名字背后的含義正是逃了個干干凈凈,一毫不留。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
一代丑女謝道清,本是個遍體惡瘡的貧女,以她的資質(zhì),是如何通過層層采選,成為皇后的呢?在成為皇后以后,謝道清的命運又迎來了怎樣的轉(zhuǎn)折?
書接上回,楊俊來在河邊遇上了簽語里提到的謝家女,便認定此女便是此行的目標(biāo)。不過,若冒然闖進姑娘家里,未免有驚擾百姓之嫌,所以楊俊來便開始琢磨該如何接近謝家。
楊俊來驀然想到,自己在東門外水菜橋邊有個同窗好友,叫王仁瑜。聽說這小子連年不中,拐了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當(dāng)老婆,在圈子里落了個"文人無行"的臭名,始終不得發(fā)跡。于是乎,便打算來到王仁瑜家拜訪:
一是見見這位久未謀面的老朋友。
二是打聽打聽謝家女的情況。
經(jīng)人引薦,楊俊來找上王家,還沒見到自己的老同學(xué),但見一美婦推門而出,想來這就是王仁瑜拐來的那名大家閨秀。楊俊來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美婦,只覺得此女頗有靈氣,雖然沒有施粉黛,卻滿面春光,就像盛放的牡丹花一樣。
楊俊來心道:"這王仁瑜可真是好運氣,可惜這美人不守閨訓(xùn),雖有一副好皮囊,但卻是無德之人。"
楊俊來剛想上前問話,美婦便先人一步發(fā)言了:"客官從何而來,可又要事?為什么一大清早地端門闖戶?"
楊俊來心道這女子好生牙尖嘴利,定是擅長先發(fā)制人的潑女。他畢竟是太子門下的欽差,所以自不會失禮,迎上前去略略作揖說道:"小生楊俊來,特來拜會嫂子。"
婦人疑惑道:"官人是哪家的貴公子,我家郎君何曾有這樣尊貴的兄弟?"
楊俊來答道:"學(xué)生是仁瑜兄的學(xué)中學(xué)弟,難道不該稱您一句嫂嫂嗎?"
外面正說著話,屋子里的王仁瑜聽見后連忙走出來,見此人正是自己的同窗好友楊俊來,便高聲說道:"娘子,這便是我的同窗楊書兄,趕快將他迎進來奉茶!"
說罷,便將楊俊來和他的隨從接回家中。
同窗相見,自是一番客套。
秀才的夫人燒開了水,泡上幾杯熱茶,賠罪道:"不知貴客登門,民婦唐突,請伯伯莫要見怪。"
楊俊來回答道:"嫂嫂言重了,不知嫂嫂是哪一家的閨秀,書兄艷福著實令人羨慕!"
這番話秀才娘子自是不便回答,所以王仁瑜便幫夫人答道:"楊書兄可知屈員外?"
楊俊來心領(lǐng)神會,起身再拜:"原來是才女屈三春,失敬失敬!"
旋即又對著王仁瑜說道:"書兄端的是好福氣!好福氣!"
屈三春見客人與郎君聊得興起,便起身告退去準(zhǔn)備早飯了。楊俊來見嫂嫂動身去了廚房,連忙起身道:"嫂嫂且準(zhǔn)備晨炊,我們幾人早就用過飯了,此番前來是想打聽一件事。水菜橋?qū)ο锏谌龖舻拈|女,不知是何家千金?"
王仁瑜自是知道他說的是謝道清,便回應(yīng)道:"那家的破屋爛瓦書兄也看到了,這樣的人家怎會出什么千金小姐?"
楊俊來惋惜地說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這樣的漂亮姑娘。"
王秀才詫異地說:"那姑娘哪里漂亮,你豈不是白日撞鬼了?"
楊俊來反問道:"此言何意?"
王秀才嘆了口氣,說道:"如果書兄說的是三年前,那的確是這么回事。這姑娘沒生病時,是附近家喻戶曉的才女,生得是亭亭玉立??山陼r運不濟,謝家女生了一種叫不出名堂的惡疾,渾身生滿怪瘡,比那地府閻羅還要可怕,怎會稱得上漂亮。"
隨即,楊俊來將自己的使命和在國清寺中求得的簽告知王氏夫婦,夫妻倆聽罷,冰雪聰明的屈三春恍然大悟:"那謝家小姐的怪病不痛不癢,妾身覺得她本天生麗質(zhì),這就是上天的安排罷。老天爺不想讓她的美貌被凡俗之人染指,所以才讓她身患怪病。此女乃是應(yīng)運而生或應(yīng)劫而生的天女,若非如此像謝姑娘這樣的天縱奇才,早就成為別人的娘子了。今天聽楊伯伯說國清寺的事,看來謝姑娘竟是太子妃之命。至于她生于天地間是應(yīng)劫還是應(yīng)運,那就不是我等能知曉的了。"
王秀才聞言,立即想到自己的仕途,于是,便對好友說道:"書兄成人之美,若能以此事讓我們夫婦借謝姑娘的光,讓我求得個前途就好了,還望書兄多多提攜。"說罷,便將自己夫婦與謝家的淵源和盤托出。
楊俊來一聽,莞爾道:"原來嫂嫂竟是不世出的國母之師!小弟在此先行為賢伉儷道賀了。"
就這樣,楊俊來在王家夫婦的引薦下,找到了謝道清,并將謝道清連同九個臺州秀女一并送進宮中。
就在這個當(dāng)口,宋寧宗已然駕崩,宋理宗登基了。
所以楊俊來的使命已從選太子妃變成了選皇后。
只不過,楊俊來一行中的其他秀女都得到了臺州知府認可,唯獨這個謝道清不但出身貧賤,還有一身怪病纏身,知府唯恐會被上頭怪罪。
楊俊來再三打包票,說自己會承擔(dān)一切后果,并舉薦由東鄉(xiāng)才女屈氏(屈三春)護送,知府這才勉強同意讓屈氏坐上蘭布小轎陪同,等到了京城再由宮里人定奪。
秀女們聚集在衙門的后廳上,進行演禮。因為謝道清的特殊性,所以她并不由宮人教導(dǎo),而是由屈三春親自調(diào)教。在送審名單中,謝道清的名字寫在最后。
屈三春夫婦與楊俊來有言在先,倘若此女沒有辦法通過采選,說明她不是應(yīng)運而生的,屆時便報個病重,將其送回臺州讓她與父母安度晚年。
五天的演禮完畢后,便是上京的日子了。
秀女們穿上錦繡華服,由宮里年老的嬤嬤們領(lǐng)著,在貢院門前登上轎子。秀女的家人們嚎哭著相送,這些小轎子里的姑娘們無人敢打開轎簾,生怕屆時忍受不了這番生離死別。謝道清雖然思念父母,但她心知自己若能通過采選,老兩口便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后半生,所以她雖然有點悲傷,卻沒到哭天搶地的程度。
奇怪的事便發(fā)生在一行人上京的過程中。
謝道清出身貧賤,從小到大從來沒吃過什么山珍海味,這些日子一眾秀女剛剛與家人分別,終日哭哭啼啼茶飯不思,唯獨謝道清的胃口不錯。謝道清的父母本就是她的叔嬸,兩人覺得侄女進京采選是一條出路,所以便寬慰她不必記掛家中。知府送來的彩禮,已足夠謝家老兩口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余生,想到此處,謝道清愈發(fā)心情舒暢。
一路上,謝道清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天都吃得飽飽的??沙D瓴皇秤退乃粤诉@么多的山珍海味,肚子難免鬧革命。秀女們的轎子來到貍貓嶺時,謝道清的肚子便開始叫喚,于是屈氏便陪著她在路邊草叢里解手。一連多日,謝道清上吐下瀉,折騰得天昏地暗。不過說來也怪,在這次鬧肚子之后,謝道清身體里的怪毒竟隨之傾瀉而出。
甚至于,等到轎子來到國清寺時,謝道清只覺得渾身奇癢無比。她伸手一摸身上的結(jié)痂,發(fā)現(xiàn)瘡痂像瓦片一樣刷刷地掉了下來,露出如嬰兒一樣柔嫩的肌膚,吹彈可破。屈氏見狀,心知奇跡已經(jīng)出現(xiàn)。她也不點破,只是告訴謝姑娘稍安勿躁,讓她用布片包住頭,以防過早露出真容失去這一手底牌。
因為此事只有兩女知曉,所以楊俊來和王秀才都被蒙在鼓里,他們都沒察覺到轎子里的小姑娘已麻雀變鳳凰。當(dāng)一行人投宿驛站時,屈氏才將這件事告知丈夫。兩人一合計,請求楊俊來安排謝姑娘獨自住在客店里,準(zhǔn)備給宮里人一個驚喜。
楊俊來與王仁瑜夫婦接觸了一段時間,發(fā)現(xiàn)這對夫婦絕不是無的放矢之人,此舉定有深意,于是,便準(zhǔn)許他們帶著謝道清住在私人客店里。
這天晚上屈氏外出,歸來時帶回大量沉香、冰片、檀香、人參,熬成湯藥,幫謝道清沐浴。謝道清只覺得渾身奇癢無比,又不敢撓。在經(jīng)藥湯清洗之后,身子由癢變得舒泰,飄飄欲仙。洗完澡過后,屈氏又拿來一套特制的鳳冠霞帔,讓謝道清換上。
謝道清將衣裝換好后,便坐在鏡子前等著屈氏替她梳妝。誰知她剛剛坐下來,但見鏡子里出現(xiàn)一天仙般的人兒,立即矢口叫道:"這鏡中人是誰?難道是天仙不成?"
屈氏微笑著拍著小姑娘的肩膀?qū)λf道:"道清,莫要迷失本性,這就是你自己呀!恭喜你已脫胎換骨,回歸本來面目。你就是上天派下來的國母娘娘?。?
說罷,屈氏還不忘叮囑道:"此行是吉是兇,全在你一念之間。孽由心生,喜亦是心生,成則應(yīng)運,敗則應(yīng)劫,你一定要好自為之??!"
屈三春夫婦與楊俊來設(shè)計了一臺大戲,準(zhǔn)備給宋理宗一個莫大的驚喜。那么,謝道清能否順利地通過采選,她進宮以后又發(fā)生了怎樣的事呢?她的存在究竟是應(yīng)運還是應(yīng)劫呢?
秀女們來到京城以后,一眾民女齊聚光明殿,由總管太監(jiān)進行初驗。那些被淘汰下來的秀女,便要淪為普通的宮娥,成為后宮中最貧賤的下等人。
通過了第一道考驗的秀女,便要迎來太妃的篩選。此時的謝道清早已不是當(dāng)年的丑女,脫胎換骨的她加上一身娟秀的氣質(zhì),順利地通過了前兩輪選拔,等待皇太后的三選。
經(jīng)過一整天的比試,謝道清與其她五個姑娘通過了選拔,即將成為有名分的正妻,有資格入太廟。只不過,究竟這五個美妃誰能成為一國之母,還得看皇帝的欽點。
所以說,真正改變了謝道清命運的,還是這采選的第四輪。
這天,皇帝來到五名妃子面前,欽點皇后。包括謝道清在內(nèi)的未來后妃,她們的身邊都有一位隨駕的教習(xí),就像謝道清身邊的屈氏一樣。她們用盡渾身解數(shù),將自己支持的姑娘們打扮得光彩照人,誰都想摘取皇后的桂冠??梢哉f,這才是采選中最驚心動魄的環(huán)節(jié)。
這五名未來后妃中,有四位是家世背景顯赫的大家閨繡。她們所穿著的,無不是綾羅綢緞,名貴的珠寶戴滿全身,珠光寶氣。反觀謝道清,雖然她在采選前幾輪按照屈氏的安排穿著鳳冠霞帔,可到了這最關(guān)鍵的一輪卻一改風(fēng)格,以素面朝天寬衣廣袖的形象出現(xiàn)在皇帝面前。
太后與宋理宗到來時,四名大家閨繡紛紛伸著頭翹首以待,竭盡所能將一身珠光寶氣展露出來,宋理宗經(jīng)過她們身邊時,險些被一陣濃香味熏暈了。這五名美人中,唯獨謝道清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端莊穩(wěn)重,憑借天生麗質(zhì)脫穎而出。
宋理宗見其余四名美人生怕自己的優(yōu)點無法展現(xiàn),每個人都將整條玉臂暴露出來,偏偏謝道清將胳膊掩蓋在袖子里,十分奇怪。他來到謝道清身邊,聞著她身上沁人心脾的幽香,湊在她耳邊說道:"卿卿為何不舒指?"想要看看謝道清的玉臂。
謝道清卻幽幽地說道:"還不到時候。"
宋理宗更加詫異,問道:"那何時才肯出手?"
謝道清莊重地說道:"見龍伸手。"
宋理宗心知,所謂"見龍伸手",說的就是由他來親自展袖驗看。
他倒沒怪罪這名女子失禮,真的拉起謝道清的胳膊,翻開袖口看她的玉手。只見那一雙手就像是白壁一樣,握上去猶若無骨。
宋理宗不自覺地在謝道清的手上摸來摸去,一邊摸一邊說道:"好一雙玉臂!"
謝道清接下來的回答,改變了她的命運:"妾手與皇上合手共扶社稷!"一句話,直接決定了這場采選的結(jié)局。
自此,謝道清與宋理宗共結(jié)連理,一帝一后,再無人能更改了。
冊立了皇后,皇宮里隨即熱鬧起來,一片張燈結(jié)彩的場面。雖說宋理宗時期國土已淪喪過半,但皇帝的大婚典禮依舊馬虎不得,宋理宗高興得大赦天下,讓黎民蒼生與國同樂。
謝道清感念楊俊來的恩惠,于是請奏陛下,為楊俊來謀了福建省總督的職務(wù)。畢竟,若無此人栽培,自己這輩子將默默無聞,淪為民婦。至于王仁瑜兩口子,謝道清更是親自拜謝,并向宋理宗引薦了王仁瑜。宋理宗見王仁瑜的確有些門道,于是便打算安排他擔(dān)任左都御史。
不過,就在這個當(dāng)口,屈三春卻看出了朝廷內(nèi)部的動蕩。此時朝政昏腐,奸佞當(dāng)?shù)?,國家面臨內(nèi)憂外患。且宋理宗雖寬厚,卻沒有什么治國的本事,醉心于享樂不思進取,這時入仕絕不是什么好的選擇。于是,屈氏勸說丈夫辭去職務(wù),奏疏宋理宗遠放外任。
實際上,屈三春之所以勸丈夫離開是非之地,亦是因為謝道清。
謝道清雖然有國母之命,但屈氏卻無法在她的身上看到賢內(nèi)助的氣度,此女定然沒有辦法幫助丈夫重振朝綱。所以想來國清寺中的簽語并非應(yīng)運,而是應(yīng)劫。在這種情況下,繼續(xù)留在京城無疑風(fēng)險太高,倒不如遠離京城求個安穩(wěn)。
后世有人認為,沒能將屈三春這位才女留在皇宮里,絕對是南宋王朝的一大損失,也是謝道清之失誤。倘若,能讓自己的老師成為后宮贊議,將來屈三春便可指導(dǎo)她履行國母的職責(zé),不至于庸碌無為。
宋理宗是個不折不扣的無為之君,生平鮮有什么勵精圖治之舉。他之所以相中謝道清,并不是覺得此女賢惠,而是被她的美色所吸引。在外廷方面,宋理宗亦不懂得賢臣的重要性,以至于,奸佞當(dāng)?shù)赖渷y朝綱。
謝道清與宋理宗之間的婚后生活如何,史料中并無記載。不過從宋理宗貪圖享樂并好色這一點來看,謝道韞多半與歷史上的其他皇后一樣,在婚后不久便失去了榮寵。謝道清在坤寧宮中平平淡淡地過了四十年,雖然為宋理宗誕下太子,但她卻因能力不足始終沒能取得權(quán)力。
謝道清的降臨,究竟是應(yīng)運還是應(yīng)劫呢?
我們不得而知,不過,當(dāng)時上天給了謝道清一個選擇。在兒子八歲那年,謝道清便成了皇太后,垂簾聽政。不過此時的大宋江山已經(jīng)墮落到無以拯救的地步,即便謝道清是應(yīng)運的皇后,此時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也無法改寫局勢了。
宋恭帝德祐二年,元軍攻破臨安府。已是太后的謝道清與宋恭帝皆成了蒙古人的階下囚。沒過多久,元世祖忽必烈的詔書傳來,召南宋太后、皇帝前往元大都拜見忽必烈。伯顏赍宣讀圣旨時,赦免了小皇帝的死罪,并要求謝道韞與幼帝跪謝隆恩。
在此期間,謝道韞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風(fēng)骨氣度,她責(zé)令宋恭帝道:"承蒙天子恩德,饒了你一條命,還不趕快謝主隆恩?"六神無主的宋恭帝,只能在謝道韞的攙扶下行了三跪九叩之禮。這一跪,跪丟了大宋王朝的所有氣節(jié),一時間在場的宋朝遺室哭聲一片。
實際上,在崖山事件之前發(fā)生的這一跪,已經(jīng)宣告宋朝的山河支離破碎了。
后世史家評價,謝道清不論如何都不該命令幼帝向元帝跪拜,僅用作揖之禮即可表示謝恩,又能維持一個大國之君的氣度。這樣做雖然對大宋國祚的影響不大,卻能給老百姓不屈不撓的意志。只有統(tǒng)治者不甘于亡國,臣民才能充滿信心地站在抗元的最前線。
然而,皇帝已經(jīng)彎下膝蓋,老百姓又能作何選擇?難怪張世杰、陸秀夫、文天祥等民族英雄率眾不斷反擊,但卻還是失敗了。因為自宋恭帝這一跪開始,大宋的國威就已徹底淪喪。陸秀夫扶持七歲的小皇帝逃亡至天涯海角,只不過是沒有任何希望的垂死掙扎罷了。
謝道清與宋恭帝被送到了元大都,成為忽必烈的階下囚。忽必烈深知謝道清的政治地位,是以給了她"壽春郡夫人"的名號,將她安排在深宮之中軟禁起來。雖然,謝道清有壽春郡夫人的虛名,但她的余生卻時刻在忍受精神上的折磨。
謝道清晚年境遇如何,我們無從知曉,但從隨行的四個南朝宮女的下場中我們便能管中窺豹。朱靜芬、劉紫茵兩名宮女不堪受辱,相繼在皇宮中上吊,二女分別留下了《絕命詩》:
既不辱國,幸免辱身,世食宋祿,羞為北臣;
妾輩之死,守于一貞,忠臣孝子,期以自新。
--朱靜芬臨死前在自己的衣襟上題詞
宋女凌辱洗鉛華,千里跋涉不見家。
名建高標(biāo)應(yīng)自賞,愿辭紅粉到天涯。
--劉紫茵臨死前在自己的衣襟上題詞
或許是遭遇了宮女自縊事件,謝太后徹底心灰意冷。她奏疏忽必烈,請求落發(fā)為尼,從此常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
至于失去了一切的宋恭帝,他亦追隨了謝太后的步伐,在謝道韞出家以后,這名幼帝也削發(fā)為僧。等到他十九歲那年,忽必烈允許他前往吐蕃修習(xí)佛法,在薩迦大寺修行。
趙顯這位前朝皇帝,雖然每日吃齋念佛,可心里想的卻仍是淪喪的大好河山。某次,他聽聞林和靖梅妻鶴子之清高,感念至深,以此為題寫了一首詩《在燕京作》:
寄語林和靖,梅花幾度開。
黃金臺下客,應(yīng)是不歸來。
這首詩被送到忽必烈面前時,他發(fā)現(xiàn)這位前朝皇帝竟然仍不死心,分明是想要策動天下黎民反元。于是乎,元世祖當(dāng)即下令賜死了趙顯。
大宋正統(tǒng)自此而止,時間的年輪碾過南宋,正式步入元代。
從南宋末代皇后謝道清的故事里,我們雖然能看到一段生動的"上位傳奇",但亦可發(fā)現(xiàn)此女并無能力拯救傾頹的大宋社稷。
史書對謝道清的晚節(jié)頗多微詞,使太皇太后謝道清背負了亡國辱主的罪名??梢哉f,大宋的滅亡,有著許多深刻的原因,大廈傾覆,絕不是一個女人就可以力挽狂瀾的。至于她的茍且偷生,我們現(xiàn)時代的人也不會苛責(zé)于她,不能把她與文天祥等量齊觀,她畢竟是一個弱女子,而且還帶著幼小的孫兒。
在筆者看來,謝道清只是個受命運擺布的可憐女人罷了,后世史家亦沒必要將南宋覆滅的罪責(zé)強加到她的身上。至于挾幼帝跪拜元世祖一事,實乃常情,亦不可怪罪到謝道清頭上。所謂應(yīng)運應(yīng)劫的簽語,不過是封建迷信。值此亂世,連南宋的大老爺們都無法拯救江山社稷,時人又何必將希望寄托在一介女流謝道清身上呢?
至元二十年(1283年),謝道清去世,享年73歲。歸葬于家鄉(xiāng),墓葬鄰近其父親的陵室。
羯鼓喧吳越,傷心國破時。
雨闌花灑淚,煙苑柳顰眉。
事去千年速,愁來一死遲。
舊臣相吊后,寒月墮燕支。
--宋·汪元量《太皇謝太后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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